荣国府,凤姐院。
早晨阳光明媚,空气通透清净。
五儿正在房间里盘账,王熙凤因平儿首日入房,自有些体己话要说,两人便在游廊上闲步。
西窗底下的七八盆月季,开得异常旺盛,黄的、红的、白的,争奇斗艳,娇艳欲滴。
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熙凤,手中端着小茶壶,正往月季花盆浇洒清水。
那日西窗下月季突然竞相开放,灿烂靓丽,极好兆头,王熙凤也顺产分娩生下女儿。
府上经事的老婆子,说这些月季是祥物,保佑大姐儿顺利落地,以后必也能保佑平安。
从此这些月季就成了凤姐院中要紧东西,王熙凤吩咐园中的花婆子,隔日便来侍弄伺候。
她自己只要得闲,便过来给花拔草浇水,倒是添了不少乐趣。
王熙凤一边摆弄花草,一边和平儿说些闲话,自然离不了平儿昨夜入房情形。
她逗着平儿说了几句,笑道:“我果然没猜错,三弟先把你养熟了,再想着疼你,读书人就是爱讲究。
你只管全心全意服侍他,还怕哪天不能称心,我可要提醒你一句,琮兄弟和他人不同。
他是世家子弟中少见的一体双爵,当初宫中让他承袭荣国爵,圣旨上写的一清二楚。
威远爵需嫡长继承,荣国爵不论嫡庶都可承袭。
虽这一桩让老太太极不自在,可却便宜你们这帮丫头。
你早些得了三弟欢心,将来养个小子出来,未必不
能捡这桩大便宜,将来说不得还能捞个诰命。
这事是长远之计,你可别稀里马虎,三弟要是疼你,要可劲的往上贴,将来成事我脸上也有光。”
王熙凤因心里清楚,丈夫贾琏落了充军,这辈子不仅断了承爵念想,便是花钱捐官都不能。
要是自己这心腹丫鬟,能得琮老三宠爱,生下子嗣取了这桩大便宜,王熙凤就当自己了了念想。
真能如此她在贾家多份倚仗,即便大姐儿将来也多份依靠,她总点拨平儿房闱之事,就是出于这份用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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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儿俏脸通红,说道:“奶奶别说这些话,叫人臊的慌,奶奶该想宝玉房里的事,后面怎么应对才好。
我早上和五儿刚进西府,便听人说二太太清早进了西角门,说是径直去了宝玉院里。
必定昨日之事,风声已传到东路院,二太太哪里还会坐得住,必是大早来西府理论。”
王熙凤伸手拨弄一朵玫红色月季花,微微一笑,风韵俏丽,似比手中月季还胜三分。
笑道:“琮兄弟已发了话,我心里愈发有底子,这事已很清爽,更不要多费脑子。
我们处置宝玉的法子,本就依着家规道理,又有琮兄弟认同,即便老太太也挑不出错。
都到了这个时辰,二太太也没过来理论,想来我们摆出架势,她知找我也没用处。
必定去找老太太说道,仗着老太太宠爱宝玉,想借此挑唆事情。
她要架桥拨火儿,真的成了事情,我倒是更乐意。
老太太如出来拉偏架,事情传开去就更好办,京中八房嚼舌头的少不了,读书人的话叫众口铄金。
上几辈的代儒太爷,晚两辈的璜大爷,他们是什么
套路,二房下面就是什么套路。
不过老太太可不是糊涂人,我们能想到的,老祖宗必定要会想到,咱们只能骑驴看唱本。
五儿正在盘帐本子,我们也去瞧瞧,西府家当之中,那些房宅田亩边角不得劲,将来操办心里也有数。”
平儿听了王熙凤这话,自然就明白了意思,美眸微有惊色,二奶奶早挖了坑,等着二太太来跳……
荣国府,荣庆堂。
王夫人在宝玉院里埋怨一通,但她深知王熙凤性子狠辣,既已摆出这等做派,便不会轻易收手。
自己找她吵闹理论,也都是于事无补,反而落了长辈的脸面。
只有找老太太说道此事,以上压下,才能给宝玉重新争回体面,让大房知晓二房不能随意欺辱。
在王夫人想来,因事情只过去一夜,老太太或许还不知详情。
也或许西府下人惧怕王熙凤,不敢也老太太提起此事,都在背地里隐瞒,这在大宅门都是常情。
只要自己在老太太跟前说明来由,老太太必定是不依的……
等王夫人进了荣庆堂,发现贾母并不在堂上,她便让小丫头去后堂传话。
但她等了许久,也没见贾母入堂,只有丫鬟鸳鸯从内堂出来。
穿着青碧撒花交领背心,月白圆领袄子,牙白色长裙,系着松花绿绣花汗巾,俏丽婀娜,风姿动人。
王夫人问道:“鸳鸯,怎么不见老太太,我正有要紧事想和老太太说道。”
鸳鸯明眸微微闪动,说道:“老太太身子不爽利,方
才进屋歪着,今日不见客,这会子睡着了。”
王夫人脸色一僵,问道:“老太太可知昨日宝玉房里的事故?”
鸳鸯说道:“老太太今早已知道,因袭人等丫鬟服侍不周,惹宝二爷生气,砸了许多名贵古董。
二奶奶罚袭人等丫头四个月例银,老太太说二奶奶肃正家法,处置妥当,也给宝二爷留体面,这便极好。
宝二爷虽行事莽撞些,等老太太身子爽利些,自会叫他过来提点教导。
老太太说此事已经过去,以后谁也不许多提,以免一家人生出嫌隙,坏了家和万事兴的道理。
二太太如是找老太太说此事,我倒担心会惹老太太生气。
要是说道其他事情,二太太可告诉我知道,等老太太醒来我必转告。
王夫人一听这话,心头震颤,脸色难看,她也是内宅老练妇人,哪里听不出鸳鸯话里意思。
老太太是不是真的身子不爽利,暂且不说,但是宝玉这件事情,老太太根本不想去管。
所以鸳鸯才会如此回话,明着说老太太不许再提此事,不然便要惹她生气。
老太太这是要堵自己的嘴,息事宁人,和稀泥了事。
老太太怎就忘了,她一辈子最痛爱宝玉,如今也不管不顾,由着宝玉被人欺负,西府真就没了道理?
但王夫人即便心中不服,也不敢在鸳鸯跟前表露,因老太太信这个丫头,只怕比信自己还多些……
自己只要略有不满之情,这丫头在老太太跟前学
嘴,只怕婆媳之间要生出嫌隙。
王夫人想要二房得势翻身,唯一的依靠便是贾母,可万不敢让她生出一丝不快。
王夫人强笑道:“宝玉房里的事情,不好劳动老太太费心。
只是老爷知道事情,要让宝玉回东路院问话。
我担心老爷性子急躁,对宝玉会有打骂苛责,心里很是担忧,想请老太太周旋。
你只管把这话告诉老太太,我明日再来给老太太请安。”
鸳鸯不动声色说道:“二太太的话我记下了,老太太醒了必会告诉。”
王夫人有些恹恹不乐的走了,鸳鸯才快步进了内堂卧房。
荣庆堂后院卧室,贾母正靠着躺椅上闭目养神,鸳鸯附在耳边将王夫人之语转述。
贾母听了鸳鸯的话,一双老眼张开,叹道:“她也是想不开的,事事入心,一点亏都不愿吃。
这事如由着她来闹,只怕就要难以收拾,还没等我死,大房二房就要撕破脸皮。
琮哥儿如今是家主,要是按照族规常理,两房不睦,便要分房立户,便是我都拦不住事。
到那种境地,我的宝玉可不是丢些脸面,想过安生日子,只怕不容易了。
鸳鸯,你安排一个婆子,去东路院那边守着,二老爷下衙后便传话,就说宝玉做错了事,我已经教训过了。
让二老爷保重身子,不要再因此事生气,宝玉这几日先不回去……”
荣国府,凤姐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