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伯爷，此煤能否烧水造饭？”</p>
“当然。”</p>
见鲍信越来越精神，王耀笑了笑，上前几步一边烤火一边开口：“瞧见上边的孔洞了么？因为有孔洞，蜂窝煤燃烧起来比寻常煤块更加充分，足够日常需求，不过这样直接燃烧还是太浪费了。”</p>
“只有配上专门的炉子，才能烧得长久，未必就比原煤烧得短。”</p>
听到还有配套的炉子，鲍信彻底确信了，主家绝对在这上面下了很大的功夫。可这意欲何为？不管什么煤，烧起来都有点呛，世家大族还是用木柴。</p>
而平民没什么钱，就算将蜂窝煤的成本压缩到极限，受众是低层也还是赚不到几个钱。主家名传四海贵为县伯，想经商搞点马匹香料、食盐铁器不更好么？何苦花这么多心思在煤块上边？</p>
似是察觉到下属的心声，王耀摇头不语。他耳闻煤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响，眼望翻滚跃动的橘黄火焰，由心而感、</p>
由心而叹：“允诚，你见过白骨，可你见过漫山遍野的饿殍么？我见过。”</p>
顿了顿，王耀喉结微微蠕动。</p>
“时逢四月黄巾猖獗，我领乡勇出并州卫汉室，行至冀州只见一片乱象。”</p>
“流民，到处都是流民。”</p>
鲍信闻言神情一怔，心绪也随之低落起来。泰山虽接连多地，常有賊寇入境侵扰，但相比于黄巾魁首张角所在的冀州，那怎么都要好上许多。本地民众谈不上安居乐业，起码也没流离失所。</p>
不过他是个感性的人，没有亲眼见过王耀描绘的场景，但不妨碍他想象。</p>
他能感同身受。</p>
“面黄肌瘦，真就皮包骨头！他们杵着拐棍，端着破碗，几千人几千人的向你行来……允诚，你知道这种感受么？”</p>
“冀州土地兼并本就严重，这几年又天情不利粮食歉收，可赋税却日益繁重，百姓早就被逼得快活不下去，又遇上黄巾賊乱……逃，只有不断的逃，躲避賊兵无休止的劫掠搜刮，可官军呢？”</p>
“更要躲。”</p>
“贼来如梳，兵来如篦。”</p>
“官来如剃。”</p>
说到这，王耀本以为自己会愤怒，然而他没有。这些卑劣至极的事，尽管光是说起来就会令胸口发闷，但却无法使他情绪产生什么波动，只因早已司空见惯。</p>
但这种情绪没有变化、身躯却不自禁震颤的感觉，更叫人难受。</p>
“皇帝调南军北军镇压叛乱，钱粮却没拨多少，粮草不够怎么办？”</p>
“无非就地自取。”</p>
一席话道出，莫说是宽厚爱人的鲍信攥紧了双拳，便是旁边侍候的仆从们都心神激荡。就地自取？太文雅了。</p>
说白了就是明抢。</p>
可怜当地百姓，既要躲避凶狠嗜杀的賊匪，又要提防全副武装的官军。</p>
賊视他们为绵羊，官视他们为鱼肉，誰都想吸他们的骨髓，将他们榨干，这如何活得下去？流民又怎可能不多？</p>
他们双眼无神，因为泪早就流干了。</p>
漫无目的的游荡一段时间，瘦骨嶙峋的躯</p>
体再无力支撑、轰然倒塌之际，他们会不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？死时是帯着悲苦凄凉，还是释然解脱的笑？</p>
没人知道。</p>
“大势所趋非个人能挽，本伯做不到普渡众生也没那本事，只能在空暇之余为贫苦做点事。不求多大效用，只求问心无愧。此煤制法来源无需多问，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它能在凛冽寒冬……”</p>
“庇得一二贫民不被冻毙。”</p>
“那就够了。”</p>
蜂窝煤很成功，但王耀检视完也没有感到多高兴，反有些意兴阑珊。</p>
“伯爷仁德。”</p>
话听到这里，鲍信已是感慨万分。他看着主家俊朗的面庞，心中尊崇已经无限度拔高，真不愧为义公将军。</p>
只怕是安坐洛阳的皇帝，也没自己主家这般爱民吧？</p>
“不知主家打算定价多少？”</p>
“定价？”</p>
挑挑眉，王耀摇头笑道：“无需专门定价，随意吧！成本如此低廉，我本都想无偿赠予，但又恐被爱占便宜的人盯上。叫些地痞无赖乔装成贫民冒领，再低价转手卖给穷苦，那就不美了。”</p>
“几钱可以，二三十钱也可以，看地方罢！比木柴便宜许多叫百姓用得起，转手无利可寻叫奸人嫌弃，那就是最好的定价，搞这东西就不是为赚钱。”</p>
“伯爷大义，职下佩服！”</p>
除了心悦诚服，鲍信对王耀已经没有其他感官了。霸王以霸道威降臣子，而君子以王道服人，何为王道？</p>
则君主以仁义治天下。</p>
两者精神内核截然相反，各有各的优劣，但无需多言，肯定后者更得人心。</p>
苍天在上，誰不愿侍奉仁君？</p>
“允诚，如今本伯治下百废待兴，各处皆需贤才坐镇，能否就由你来操办蜂窝煤一事？务必先保障朔方能安然过冬，其次供应并州，再后若有余力……”</p>
“则可兼济天下。”</p>
“主家之令，职下岂有不从！？”</p>
躬身抱拳，鲍信无比认真道：“伯爷大可放心，神器在手，信可直言，在您治下朔方定不会冻毙一人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