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啊哈哈！仲父,好，好巧啊！”</p>
张婴心里一紧,明面上却欢快地挥舞着手臂,一脸欣喜的模样，“这可真是千里有缘一线牵啊！有缘，缘分啊！”</p>
众多朝臣的嘴角一抽：……</p>
部分“自认知晓真相”的朝臣,更是将戏虐的目光落在蒙毅身上。</p>
蒙毅第一个上前,担忧地扫了张婴几眼，才伸出手道：“慢慢下来,不要慌张,我会在</p>
“没关系,我自己可以下来！”张婴冲蒙毅挥了挥手，身子却没有动，而是讨好地看向嬴政道,“仲父！仲父,你想不想我呀？”</p>
嬴政沉着脸,拳头在身侧捏得很紧,皮笑肉不笑道：“阿婴下来便知。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张婴心里一个咯噔,果然是生气了，他讨好地笑了笑，干巴巴地道，“阿婴知道仲父定是想我！但阿婴有要事要汇报呢！仲父要不要听,是大事哦！”</p>
“嗯。”嬴政平静地看着张婴,“你下来说。”</p>
张婴仔细瞧了几眼,发现嬴政的拳头放松下来,他才缓缓吁了口气。</p>
果然啊！</p>
仲父就是一个工作狂！公事一定可以转移他的愤怒与注意力！</p>
张婴利落地转过身,小腿扒拉着大树干,背对着众人从树上“刷”地溜下来，落地时还不忘摆出体操员的完成动作。</p>
“完美！”他笑眯眯的转身，正准备向嬴政的方向冲去，然而张婴的身子转在半路，便体会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失重起飞感，四肢不自觉的拼命划拉着。</p>
嬴政看张婴宛如受惊的幼猫崽子被蒙毅提过来，他上前一步，板着脸将张婴接过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腰背。</p>
“仲父~~仲父~~”</p>
嬴政感受到手掌下的身躯趋向平静，声音也重新清脆起来，他冷哼一声道：“你为何会在此地？”</p>
“嘿嘿……仲父，这真的只是上天的安排。”</p>
张婴本来还打算油嘴滑舌两句，一瞅嬴政越发黑的脸，连忙将之前准备好的理由说了一遍。</p>
他为了提高长安乡户邑部曲们的作战能力，采取了以战养战的实战建议，然后在深入山林剿匪途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跑偏了。</p>
又因为他们剿匪剿得非常顺利。一路平推，将匪徒人头交给官府后得了不少爵位和赏金，这也让户邑部曲们越发激动起来，越杀越亢奋！</p>
张婴也不好违背民意，就带着他们继续剿匪、找官府，得爵位和赏金，然后就到了这里。</p>
除了路线是他根据历史精心策划的，户邑是楚墨弟子之外，其他都是真实的。</p>
所以张婴毫不心虚地说完，目光灼灼地看着嬴政，笑道：“仲父！大秦这么大，我们还能碰上这真的是上天让我们的……”</p>
嬴政却余光瞟向蒙毅，冷声道：“将那群户邑、部曲统统拿下。”</p>
蒙毅拱手道：“唯。”</p>
张婴见蒙毅转身就走，瞳孔地震，忙扯了扯嬴政的衣服，道：“仲父，为何，为何要拿下啊！他们都对我特别好，他们没有问题的他们……”</p>
嬴政鹰目一利，低吼道：“蠢笨！”</p>
张婴被吼得身体一颤，明明是熟悉的容貌却给他带来极为强大的压迫感，张婴愣在原地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</p>
赵文得了嬴政的暗示，连忙来到僵住的张婴身前，低声安抚道：“小郎君，陛下没有生你的气，陛下是在气自己。”</p>
张婴没有动。</p>
赵文继续道：“陛下是担心小郎君你被某些反贼利用，故意引着你过来要图谋不轨！小郎君可不要误会陛下一片好心。”</p>
“反贼？”张婴瞪大眼，连忙摇头道，“绝无可能的！”</p>
赵文听到这，依旧耐心地与张婴解释道：“小郎君，你且听老奴说，这反贼狡诈，他们看起来和普通黔首没什么区别，但实际上杀人……”</p>
“我们这一路还抓了不少反贼！”</p>
张婴非常认真的看着赵文，同时也看向被他这句话吸引视线的嬴政，张婴道，“反贼们绣的韩、赵、齐等旗帜，我都当做战利品收起来了，所以我的人怎么会是反贼？难道反贼玩内讧，想利用我们扫荡敌对力量？”</p>
赵文一脸抓马的表情，纠结道：“什，什么……”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，下意识跟着说，“难道真的是内讧……？”</p>
“赵文。”</p>
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嬴政打断。</p>
赵文余光看见嬴政不赞同的视线，瞬间清醒过来。</p>
六国余孽被陛下故意围着打压，仅给他们留一个口子，便是迫使他们汇合在一起好一举歼灭，这种生死之际，怎么可能会如此儿戏的内讧。</p>
此时，嬴政也垂头看向张婴，道：“果真？”</p>
张婴连连点头，道：“仲父！这一路的除了那些旗帜，还画了地图，还有反贼们的仅剩的‘传’等，我都留着的，他们不可能也是反贼啦……”</p>
嬴政若有所思。</p>
恰在这时，尉缭上前一步，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婴，忽然道：“陛下，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趣事吗？有从长安乡来的商户在市集与当地黔首吵起来。</p>
当地黔首夸赞他们这出了一个智勇双全的小勇士，带着一群游侠，三上匪寨，帮着救回来三十多个被拐走的幼儿。夸赞比长安乡的小神童要厉害，更适合小福星的称号。</p>
而长安乡的商户怒斥反驳，说小神童光一个番薯就能活人数万，远远不是只有肌肉的莽撞小子能比的。</p>
但现在看来，他们俩人说的都是婴小郎君？”</p>
张婴不好意思地抠了下脸颊，腼腆地笑了笑道：“嘿嘿，我只是做了一个大秦人应该做的事。”</p>
尉缭眼神缓和了一些，又对嬴政拱手道：“陛下，如果是这一群人应当与六国余孽无关，他们多是墨家子弟和袍泽后裔。”</p>
“对对对！”</p>
张婴一见有人为他说话，整个人又支棱起来，他活泼地转身拉住沉默的嬴政的大拇指，“仲父。我知道你是关心我。但我这么厉害，也算劫富济贫，是不是也要夸夸我？”</p>
“你觉得你可厉害？”</p>
张婴听到嬴政轻飘飘的声音，立刻得意地点头：“嘿嘿，尚可尚可。”</p>
他说完，却没注意到赵文默默地后退半步，以及蒙毅欲言又止的表情。</p>
“呵，呵！不知反省！”</p>
伴随着这一声低吼，张婴感觉到眉心被嬴政猛戳了几下，然后一直大手将他猛地拎起。</p>
张婴一脸懵逼道：“啊！仲父！怎么！”</p>
“还劫富济贫？你以为你是谁！你以为你几岁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我没与你说过？！”</p>
嬴政说完，拎起张婴大迈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，轻轻一撑，一大一小便走进去。</p>
没多久，马车里爆发出“啪啪啪”狠揍屁股的声音，以及稚嫩的“呜嗷呜！”哀嚎声。</p>
马车之外的朝臣们面面相觑，都能看到彼此眼底的无奈、好笑等情绪。</p>
李斯和尉缭更是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。</p>
——哈，现在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？</p>
陛下还真是，一物降一物呢。</p>
……</p>
……</p>
初秋盛热。</p>
巡游车马没有急着赶路，都在大树下躲凉。</p>
马车的车帘都被撩开，嬴政扯开丝衣襟，看着眼前的蒙毅道：“分三百，不，五百黑甲铁骑送阿婴、及他带来的人回咸阳。”</p>
伺候在侧的赵文霍然一惊，拢共也就带出来几千黑甲铁骑，这一下送出去五百，相对应的防护力量会薄弱许多。</p>
蒙毅不赞成的摇了摇头，道：“陛下，此次巡游本就是轻车简从，若再分出去五百黑甲铁骑，只怕……”</p>
“按朕说的做。”嬴政斩钉截铁。</p>
蒙毅一怔，此刻趴在大型马车软榻上的张婴支起半个身子，大声道：“仲父我不回去！”</p>
嬴政冷笑一声道：“由不得你！”</p>
“不行！我不能任由自己不忠不义……”</p>
张婴嘴巴“叭叭叭”地说，最后还委屈巴巴地瞅着嬴政，“仲父，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仲父陷入危险，会懊悔一生啊！不能分兵！”</p>
嬴政嘴角一抽，扯了扯张婴的脸颊，道：“少油腔滑调。”</p>
赵文伺候在一旁，笑笑地给端了个果盘。</p>
蒙毅见状却瞪了张婴一眼，低声道：“婴小郎君你当好生反省此事，若非你如此顽劣，跟在巡游车队后面，陛下如何会……”</p>
“这并非顽劣，他倒是走在巡游车前。”</p>
嬴政慢悠悠地打断蒙毅的话，“顽劣不行，盲从更不行，那都庸才。”</p>
蒙毅顿时被哽住。</p>
“你先去下去盘点人马。”</p>
“唯。”</p>
赵文继续笑眯眯地张婴倒了一杯水，他早知道在对待张婴的事上陛下非常双标，不发表任何言论就是最好的言论。</p>
……</p>
过了没多久，张婴还在想要找个什么借口留在巡游车队，完成任务。</p>
这时，李斯、冯去疾，尉缭等人同时求见，说是，那田地里的小子等人，都已经详细阐述招供。</p>
嬴政召见他们进来，开门见山道：“为何敢耽误秋收？阿婴在粮食上可不会乱来，莫非是被那小子哄骗了？”</p>
几位朝臣闻言嘴角一抽，谁都没想到这还没开始汇报具体情况，嬴政这心就偏已经到胳肢窝里去了，甚还斩钉截铁地说阿婴不会胡来。</p>
若他不会胡来，婴小郎君此刻会趴在榻上让宫女涂药？前一场竹笋炖肉是假打的吗？</p>
李斯上前一步，开口道：“回陛下，田地里的少年并未撒谎，乡间农户确实是被征调修建水渠，服徭役。”</p>
“嗯？”嬴政眉头竖起。</p>
“陛下，您在数个月前曾下过军令，必须开辟主灵渠，给百越运输3万军粮。”李斯拱手道，“那县令虽不负责主灵渠，但也被郡守抽调役夫、被分派了任务。</p>
前几日县令负责的灵渠被人为破坏，他怕完不成军令会死，便强行征召农户一起抢修水渠。”</p>
“荒唐！”</p>
嬴政脸色一黑地猛拍了桌子，显得心情很不好。</p>
马车里没有一个人开口。</p>
这时，嬴政忽然下令道：“李廷尉，你派人连夜调查所有负责修建灵渠的官府，看是否还有类似情况，若有，让他们全力保秋收，不可强行征召民夫，灵渠之事，军令不怪。”</p>
“唯。”李廷尉立刻躬身下马。</p>
嬴政沉默地把玩了会手中的方玉。</p>
他看向其他几位朝臣，道：“你们怎么看？”</p>
几位朝臣依次拱手，显然早就准备好应对的话。</p>
冯去疾的大意为：加强郡县官吏的监督体系，绝对不能再有乱征徭役的情况出现，大秦以农为本，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到春耕与秋收，这是大秦强盛的根基。</p>
尉缭则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补充：是否可以试着增加一个让黔首的举报体系，若黔首有对官吏状告的门路。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发现，还有为了徭役而罔顾秋收的事。</p>